グアのちょんが1082号

Voyage 1127

菩萨蛮

喵球都指挥副使:

*站街元年。


*又名《我和我老公是怎么认识的》


*符彦卿:草,爹,没想到你这么牛逼!我妈说的是真的吗!




*


阿罗拿着陶碗下楼去讨了热水,又转进屋来。拿手背贴过对方的额头和耳后,烫得吓人。“喂。”她将水递到对方唇边,“你叫什么名字?多大年纪?家住在哪里?要是真死了,我还认得几个行脚商人,看看能不能把你棺材捎带回去。”


男人脸色苍白,低头喝了点水。也是,到了这个地步,谁愿意说出姓名籍贯埋没祖宗。就是出来卖的,也得起个诨名,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?




“我原来还有个恩客,说要给我脱籍……大约就是你这么大年纪,是个公子哥儿。”阿罗漫无边际地说道,也没指望对方回答,“啧,发着烧,怎么还捂这样紧。”说着伸手去扯他被子。那青年人好像一下子回过魂来,眼疾手快死命扯住被沿。阿罗一愣,接着无名火起,将陶碗重重搁在床头:“你犯什么毛病?”


对方被她的气势震慑,竟然松开手。那半裸的身子上,遍布着青紫发黑的鞭痕和血污。




干这行谁没遇上几个有怪癖的恶心客人?阿罗道:“挺厉害的啊,打算硬挺着是吧。”她从自己屋里拿伤药过来,一边给男人上药,一边说道:“别害羞啊。我见过的男人身子,没有千儿也有八百了,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看呢。”


男人坐起来,垂着头老老实实任她摆弄。颈上汗津津的,乌黑的发尾贴在颈侧和锁骨上。身材不算雄武,但胜在精壮匀称,皮肤下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,是长期习武之人。除却可怖的鞭痕,还有箭矢或白刃留下的陈年旧伤。他忽然小声道:“罗罗姐,谢谢你。”


阿罗怔了一下,接着脸颊发烫起来。其一,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。其二,她做娼妓六七年,听过的恶毒訾骂和床笫蜜语不可胜计,还从来没有男人和她说过谢谢。其三,对方生着一张俊脸,声音又十分温柔,令她想起来自己今年也不过将将二十。男人又说:“我是宛丘人。我姓符,你叫我阿存吧。”




这天她在楼下卖唱时,心里总想着床上的男人,唱的莺声婉转,语里含情:“玉楼明月长相忆……”座中客拍手叫好:“罗罗姐唱曲儿越发精进了,就是那白牡丹院里的也不如你。”女人柳眉一扬:“信口胡言,你们这些腌臜破落的闲汉子,也见过真正院里的姑娘?”众人哄笑起来:“罗罗姐如今看不上我们了,不是我们这些闲汉,谁来买你的账?”涎皮赖脸地跟她到后房里去。




等做完生意出来,街鼓已响,她先去打水洗了个澡,又买了碗饭,才往楼上走。灯油费钱。男人连灯也不点,就坐在一片昏暗里狼吞虎咽地埋头扒饭,看起来精神较白天要好。女人坐在藤椅上,双手交叠托着下巴,好奇问道:“你是逃兵?”男人动作停顿了一下,没有说话。




黄巢举事,天下大乱,各地节度使括捡户籍,招兵买马。四条腿的马好拴,两条腿的人却难防,藩帅们为防止逃兵流亡,想尽办法。有的在人面上刺字、纹身,有的将追捕回来的逃兵,一律殜于营门。刑人的场面往往是公开的,她有一次无聊想去围观,去晚了,只看到乌鸦啄碎血淋淋的肠子。


她端详对方,心生庆幸:这张好看的脸上若是刺了字,恐怕就大打折扣。倘若做了禽兽的口食,也显得可惜。




当逃兵有什么关系?管仲三战三走,鲍叔也说他不是胆小。韩信尚有胯下之辱。做婊子又怎么啦,我就是婊子。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。我打两三岁时就被阿母买下,有个望气术士说我有贵夫人之相呢,阿母还寄予厚望,胡里花哨请人教我识字读书,弹琴唱曲。




可惜那人只是个江湖骗子,阿罗年纪渐长,容貌才华也只平平,花下的钱丝毫没改变她的粗野和聒噪,更看不出什么贵夫人的气度。阿母死后,她就被赶出了那个莺癫燕狂的院子,挂靠在酒楼里卖唱。阿罗踢掉鞋子,大胆地挤上了狭小的床,伸出手抱住男人。刚洗过澡,身上干干净净的,头发间有皂角的清香和湿气,男人的躯体滚烫,烧着不正常的高温,也没有推拒。她贴在男人的胸膛上,心里一片澄澈,一丝杂念也无:现在可不是在做生意。


他们安安静静地贴在一起,如同孤独无助的小动物在黑夜里取暖,彼此交换着轻微的呼吸。




他说起他的故乡,中原的丘陵与河流,少年时的游侠生活,讲他曾经用两片飞刀,连杀了十九名盗贼,保护了庄里的百姓。讲家人死于乱军,而他不得不离开陈州去投奔乡人,后来几经坎坷,军队溃散。他不愿意跟随新主,伺机从营中逃了出来,一路往北走,直到盘缠用尽,走投无路。


“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要干这个?修桥补路的力气活,去了也管饭吃。总比站堂卖身、陪男人睡觉要好。”男人皱眉道:“修桥补路,那是庸夫走卒的活。再说,再说.....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。她凑近去问:“什么?”


他自嘲地笑道:“我喜欢和男人睡觉。”




阿罗大惊失色。倒不是因为对方是个男人。究其原因,她只把这事看成一份吃饭糊口的工作,两腿一张,眼睛一闭的事,没有比这更无趣累人的了,就是客人手段温柔有些妙处,也不至于心心挂念着这事。难道真有人能以此为乐?她心里那点缱绻的情衷,还没发芽就被掐灭了:“你......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?”


他说:“可能是有些吧。”军营里没有女人,男人之间相互解决,见多不怪,一从军汉堆里出来,才觉得满怀的饥与渴再无处纾解。阿罗道:“像这样拿鞭子抽你,你也喜欢?”男人想了想说:“当然不喜欢。但是——说实话,有人打我一顿,我心里还好受些。我怎么变成这副丢人现眼、半死不活的样子了?我.......”


阿罗惆怅地想,你算什么命苦,我才是命苦呢。二十年里头一次对男人动心,竟然是个兔儿爷。她又问道: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



男人沉吟道:“不知道。我想去投太原李克用。”阿罗不知道太原在哪,也不知道李克用是谁,于是嗯了一声:“路上盘缠得不少钱吧。如有城门关卡,还得要一份假名碟、告身。这也难办。”男人说:“是这个道理。”


他反问道:“罗罗姐有什么打算?”女人一愣,恼怒道:“我能有什么打算!你以为我是个走四方的男人呀。你现在再落魄下贱,也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。我已经在酒家落了籍,一辈子在这唱曲儿陪男人睡觉。”


男人便沉默不说话了,只将手臂收紧。她怕对方伤心,又低下声来:“这有什么呀。一辈子短得很。”




这倒是实话,就她所见,一般的歌女舞妓,少有活过三十岁的,就是被高官富人买走,也未必有圆满结局。色衰爱驰,芳龄不永,自古如此。“再说啦,我就喜欢唱歌。”她颇有些惆怅,“我小时候还去过庙里,看到那些衣着光鲜的贵夫人,一个个都端着脸。当贵夫人有什么好?要是不让我说话,不让我唱歌,还不如死了。”




阿罗说着开口唱道:“枕前发尽千般愿,要休且待青山烂,白日星辰现,北斗回南面.....”她所擅长的,多是时下流行的这类淫词艳曲、靡靡之音,男人却听得认真,屈起手指在床头替她击节:“罗罗姐唱得好。”




一辈子太短,才衬得一个夜晚已经足够漫长。谁也没想到,第二日河阳营中的刘将军进城公办,在酒家歇脚,阿罗照例出来拨弦唱曲,却入了主将的眼,被人家挥挥手就带走了。店老板甚至不敢向将军索钱,双手将卖身契和籍册奉上:“那老娼总说这个丫头日后有些福分,看来不是虚妄。阿罗今日可要飞黄腾达了。”做武人的姬妾,算不上飞黄腾达,然而比起卖唱的娼妓,总要好些。她心里高兴,就把楼上的男人抛到了脑后。




数月以后,在军营之中,阿罗和那男人又不期而遇。她那时正是主将的宠伎,男人却比先前更落魄了。——蓬头散发,被押在死囚的队伍里,炎炎烈日,尘土飞扬,小吏很不耐烦地骂骂咧咧:“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嘛?早死早投胎。这世道活得就很舒坦么?”她连忙上前去:“这不是我弟弟么,军爷,让我同他说两句话。”男人抬起头来朝她勉强笑了一下,她目瞪口呆:“怎么搞的,你、你叫人抓住啦?”


三言两语下来,才知道原来有一日嫖客欺侮过分,他到底不堪受辱,烈性上来,竟把人杀了。死的是个河阳营里的军校,男人就被绑到了这里。




阿罗听罢气得发笑,当下甩了对方一耳光:“又想挣命,又想男人,又要脸面。早如此,不如当初死了干净。”主将在中军帐举宴,命她唱歌取乐。阿罗福至心灵,忽然说道:“这样唱歌有什么意思?妾身有个弟弟,不如叫他来击节助兴。”男人从俘囚的刑场上被追回来,低着头坐在堂下,她唱的还是那首《菩萨蛮》,清歌朗朗。主将一高兴便赦了死罪,还赏赐了马匹、布帛。




筵席至终他们也没说一句话,一则避人口舌,二则实已无必要。只有临走那天,男人来跟她辞行。这回他尽力收拾利索,背着行囊,腰上还悬着佩剑,足见出一位面貌英武的少年郎。




她几乎手足无措。男人到底不是李靖,她也不是红拂女,蝼蚁微尘,仅是活着就要竭尽全力,演不出夜奔的浪漫故事。阿罗问:“还是去太原吗?”男人点了点头。她看着对方渐行渐远,忽然站在原地大哭起来。——这泪水为她自己而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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